我有一个朋友,就叫他S吧。
我俩儿是上小学认识的。那家伙总一个人坐在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,很深沉地看书——从语文课本到查理九世——孤僻而傲慢。
我也实在不懂事,天天围着他那块风水宝地打转儿,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问:“为什么没有人跟你玩儿啊?”
“因为没有人想跟我玩。”
如今琢磨起来,似乎他是在骂我非人哉。
上了初中,S读的东西就变得高级了起来,每日吃饭必抱着一本鲁迅或者巴尔赞。
哦,似乎还有太宰。什么流氓还是无赖派的,我总听不明白。
其实我也怀疑他究竟看没看明白。
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,班里课上玩手机的同学被老师抓个正着。快秃顶的老头火冒三丈,气得拂袖而去,说什么也不肯继续教。
S便啪嗒啪嗒跑去教务处举报——原先去的学生处,后来才知道走错了门路。那老头果然被好一顿训,下半个学期都没再作妖,可班主任偏觉得自己失了权威落了面,嚷嚷着要辞职不干了。
家长群学生窝都炸开锅,众志成城颠三倒四地说得道歉把人挽回来,至少不能耽误了马上要来的期末考。
根本没人说他,S自觉有愧,趁着午休攀窗台上了,打算自杀。结果没成。
废话肯定没成啊,死了学校不得赔钱啊?
他被叫回去好好反省,顺便去医院做点检查,别是脑子有问题——原话是说的心理,比较委婉,照顾人心情——身体大过天,真有学可以先不上。
我估计是目睹第一个知道检查结果的无血缘关系者:身理数值心理测评,仪器或者表格,乃至和医生交谈,完全正常。
S报告这个消息时看起来非常低沉。
不知道咋安慰,删删改改琢磨好久,我勉强开出一个玩笑:
“所以啊祖宗,您到底是迎合大众看起来开心呢,还是其实正常却标新立异呢?”
S没回我,冷场了,贼尴尬。
最后一次见面是中考结束那天,我被老师指派去搬桌椅,却发现楼道间顶端的门没锁上。
门外是水泥天台,大下午被烤得暖烘烘的,热气直冒。模模糊糊的视野里有个S。
他又传教了一遍地痞还是混混的鬼话,最后悲天悯人地看着我说“你不明白”。
到现在我还是不明白。
他的坟看起来很寻常,热闹地挤在所有人的坟之中。我怀疑那下面是否真埋着倒数第二排靠窗的灵魂。
非要说的话,我甚至怀疑S会那么安详地接受了火葬——这个时代绝大部分俗人都会接受的火葬。他的尸体难道没有撕心裂肺地大喊大叫吗?
我听说没有。
哦……你问我为什么初中生能拿到手机聊微信?
因为这故事是假的。
我从来没有任何朋友。